面非常柔韧劲道,嚼起来也要使出异于吃其他食物的力量,所以对于面来说,“吃”这个词实在显得过于平庸了,乡下对吃面有一个专门的用词叫“A”,村民们把打了某人叫“A”了某某一顿,吃饭同于打架,可以想象吃面时候使出的那种狼虎之力有多大。
跟着几位画家朋友到乡间写生,无意中在一家破败的窑洞前发现了一件废旧的“床子”,又勾起了我对小时候农村人压面的回忆。
是北方人的一种日常面食,不知兴起在哪个朝代,但可以推测,历史一定有些悠久了。面要用一种叫做“床子”的工具来做,别看现在压早已现实机械化,但在过去乡下农村,吃面还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。过去乡下的床子,其笨拙程度简直叫人不敢相信。取一节长约五尺、直径半尺左右的圆木,垂直掏挖成一只圆孔,在圆孔的底部镶上筛状圆铁片,做成床子的主体;用一个胳膊粗细、五尺多长的木椽,再装上一个跟床子主体上圆孔相当的木棒,呈十字架形状做成压杆。把主体和压杆配套起来,才算完整的“床子”。压的时候,把准备好的圆柱形面饼放入床子的圆孔,用压杆用力挤压,让面饼经过底部的筛状圆铁片变成面条下到锅里,煮熟后浇上做好的酸汤,放上红绿相间的炒菜,就是一碗香喷喷的面。
床子做起来如此费事,大集体时代一个村子往往只有一件,一年四季,在村庄里来回流传。哪一户人家想吃,就要去上家吃过的人家里取。单是取床子,就不容易,这么笨拙的东西,得两个人抬,才可以取回家。吃一顿,必须全家五六个人协作配合,才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。一般小户人家夫妇二人加上两三个小孩子,是没有办法压的,实在馋得不行,就要和左邻右舍联合起来,四五个男人搭手,才能做得出来,更加叫人馋得流口水,无论大人小孩,吃到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面,都觉得分明就是世间最好的美味。
尽管时间过去多年,小时候压面的情景却依然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。把床子支在热气腾腾的大铁锅上,要两个人负责按稳床子主体,另外两三个负责抬着压杆使劲压,力气小的人甚至直接坐在压杆上使劲,天长日久,床子被人手和屁股磨得油光锃亮。那些负责压的人,憋得面红耳赤,荷荷有声,原本饭量不大,压一次,却要多吃几碗,除了面比别的饭食馋人之外,压过程中消耗力气太大也是一方面重要原因。面非常柔韧劲道,嚼起来也要使出异于吃其他食物的力量,所以对于面来说,“吃”这个词实在显得过于平庸了,乡下对吃面有一个专门的用词叫“A”,村民们把打了某人叫“A”了某某一顿,吃饭同于打架,可以想象吃面时候使出的那种狼虎之力有多大。
面除了汤面之外,还可以干拌,搅上肉汁,就着大蒜,蹲在院子里,吃得满脸油光,浑身热汗直流,实在是生理和精神上的一种无上享受。压面,可以用小麦粉,但最常用的则是荞麦面,别具风味,吃起来更加香醇。
过去生活艰苦,加之压耗时费力,一年里不过只能吃一两回。改革开放以来,生活水平提高了,小型的铁质床子如雨后春笋般兴起,走入千家万户,只要想吃,就可以随时去压,一个人也可以很方便地搞定。随着这几年生活越来越好,向往美食的人有的是时间琢磨,吃的花样不断翻新,品类千奇百怪,面不再那么诱人,一年半载甚至想不起要吃一顿。
不知道时隔多年,这件废旧的“床子”是怎么保存下来、又让我偶然邂逅的?不再馋面,是时代的进步。怀念起吃面的那段岁月,倍感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,人只有经历了艰难,才能懂得幸福的真正含义。